待在美國一樣於事無補，一樣只能慌張哭泣，她的父母擔心她，親自飛到美國把她領回台灣。在回程的飛機上，她靠窗而坐，暗夜的機窗上反映了她的倒影，天啊，那是她嗎？那張憔悴、失魂、落葉一樣枯澀的臉是她的臉嗎？她驚駭莫名，對自己升起一股恐怖的陌生感。
「在那一刻，我清清楚楚地知道，屬於我的生命能量正在迅速消失，內在的火花正在要熄滅。」她沉默了，好一會兒之後又低聲說，「其實，這才是這件事裡最可怕的地方。」
像發條扭到最緊，最後終於「啪」地斷了。像滴答不停的鐘電池用罄，從此忽然不走了。她也清清楚楚地聽見自己心裡的某個地方，輕輕響起某種斷裂的聲音。
「什麼是『命運的不可違抗性』？是不是被一股自己也不能明白的力量牽引著往前走？」她凝視著自己擱在桌上的手，靜靜地說，「那麼，如果一切都無所謂了，不在意了，是不是也就把某種無形的束縛掙脫了，命運也就不再是不可違抗了？」
＊
回到台灣的當天，她沒有回家，而是買了一張往高雄的機票，一個人住進了墾丁的海邊旅館。
什麼也不做，什麼也不想，整天，她只是坐在陽台上看著海。海面不停地在翻湧在變化，沒有平靜的一刻，一如人生；但深深的海底靜止著，無波無瀾，一如她的心。
「在那一小段海邊的日子裡，我對所經歷的一切有了某種釋然。以前的我被保護得太好，卻不明白真實的人生，經過了一番狂風暴雨的洗禮，我反而了解了人生無常的本質。既然是無常，就沒什麼能執著了。不執著，才能穿越生離死別的幻相，才會有真正的寧靜自在。」
回到台北之後，她在整整一個月未開啟的電子信箱裡看見了他的來信。他完全不知道她的這番曲折，只是以一種平常的語氣告訴她，因為一時興起，他和一個朋友參加了一個臨時性的組織，進入沙漠，體驗印第安人的原始生活。臨行前太匆忙，來不及告訴妳一聲，妳不會生氣吧？他在信上這麼寫著。
不，她沒有生氣，她有的只是一種奇異的荒疏之感。如果是在一個月前收到這封信，她會欣喜若狂，但是現在，喜悅是淡淡的，苦楚是淡淡的，感慨也是淡淡的。喔，原來是這樣。這就是她全部的感覺了。
「我從來不知道他對印第安文化有興趣，就像他也不知道我後來心裡的這些變化。」她笑了笑，「情人也好，家人也罷，有誰能真正明白誰呢？」
曾經錯亂的又回正了。她的人生列車再度啟動，兩旁又是風和日麗，綠草如茵。她和他依照原定計畫，在他回來台灣之後不久就結了婚。婚禮上，人人都說她是個美麗又幸福的新娘。
「但是我知道，我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。」她微微偏著頭，望向窗外降臨的暮色，「也許看起來還是，然而，我的影子已經被偷偷掉換了，我的靈魂也已經悄悄改變了。」
有誰能真正明白誰呢？一個人的內在可能已經魂飛魄散了，已經支離破碎了，身旁最親近的那個人卻一點也不知道。而且，還要相處一輩子啊。我感到一陣心涼，一陣哀傷。
音樂再度轉到聖桑的「天鵝」這首曲子，而我彷彿看見，在薄霧輕籠的湖水邊，暮色中的她也像霧一樣，慢慢變成透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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